给母亲洗脚

        母亲生于一九一八年三月十四，那是大清帝国灰飞烟灭后——中华民国六年。从记事的那天起，母亲这双稚嫩的脚就被姥姥用两块长布严严实实地、使劲地裹了起来，里面似乎珍藏着好多不愿意告诉别人的秘密。这秘密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播下了好奇的种子。
        一九七六年初冬时节，我怀揣着从容报国的志向来到了绿色军营。无论是在鸭绿江站岗巡逻，还是在长白山麓战备施工，每当审视自己这双扎根祖国边疆的双脚，母亲那双蹒跚前行的小脚常常带给我更多的疑惑与深思。沉淀了儿时的幼稚与喧嚣，在被调到古城沈阳的军旅生涯中，一直视阅读如生命的我，曾无数次的奔跑部队图书馆和市新华书店之间，追问中国典籍中有何记录中国女人裹脚的来龙去脉，答案一直不明朗。难道是古代哪位昏庸色迷的皇帝，疯狂追逐一佳丽未遂而臆想出一个荒谬的想法，让我们五千年文明古国的历史缀了一笔灰暗的魅影。
        这是中国历史上最阴暗一天，这是人类历史上对女性的一次空前浩劫。对于中国女人来说，这是何等不公又何等无助的一段陈年往事！执政者一次荒唐的胡言乱语，再加上几位低趣味的文人大臣曲意解读。“三寸金莲”美妙绝伦的描述，竟就成了令女人追梦，令男人垂涎的理想境界。它遏制了中国女性数百年自由前行的脚步，也成为异国他乡族人鄙视华夏历史上不文明的一桩笑柄。                         
        四十年一晃过去了。2017年清明节的晚上，我推着已靠轮椅生活的老母亲来到了床前，当母亲端坐在床沿上，我轻声地附在母亲的耳边说：“娘啊，您今年已九十九岁了，在您人生血脉传承过程中，如今已是五世同堂，膝下拥有九十一个子孙的老人了。今晚，就让我借着清明节这个好日子，代表我们兄弟四个给您洗一次脚吧！”母亲木然地端坐了一会对我说：“洗吧，俺知道俺儿子是想让俺舒服舒服的。”稍一停顿，母亲又说：“可俺怕你嫌弃俺这双脚，它长的太丑，太脏了，才一直不想叫你洗的。”一边与母亲交谈着，我打来了半盆温水放到窗前的凳子上，我脱去母亲双脚的鞋和袜子，接着就去一圈一圈地打开缠绕在母亲脚上的裹脚布。此时的母亲用温馨的目光看着我，我也用从来没有过的耐心虔诚地去揭开隐藏在心底五十多年的秘密。当最后一块裹脚布全部打开，我没有着急把母亲的双脚浸泡到盆里，而是一边与母亲寒暄些陈年往事，一边仔细端详这双即将在我们这地球上绝迹的双脚。
        在儿时好奇的心灵里，母亲的双脚一定是从踝骨以下就应该是金光灿灿的宝物。在自己即将梦圆六十一甲子的生命过程中，当自己亲眼目睹母亲的这双脚，一种极度失望的思绪透过视觉传到了心灵深处。怕引起母亲误解，我把娘的双脚迅速地移到水盆里。透过明亮日光灯我再次仔细地审视母亲的双脚，如果把母亲的双脚单独拍摄下来让今天的青年人去辨认，他们根本不会相信，这会与我们正常生命中的脚联系起来。从脚的上方俯视脚面，隆起的脚面恰似一弓背低头去了毛的小兔子，脚前仅有一个大拇指孤零零地端坐在那里，拇指的指甲已被裹脚布裹成了一圆如犀牛角状的东西。半个多小时浸泡洗拂，又给母亲换了一盆洗脚水。在换第二盆水之前，我不断从母亲脚下被踩成饼状的四个脚趾之间摸出了如纸状的一些灰尘，原先清澈见底的水再一次变得浑浊起来。当我又端来了第三盆洗脚水的时候。微闭着眼睛的母亲慢慢睁开了眼睛，责怪道；“老四啊，你这是在干啥嘛，洗娘的这双丑脚哪值得你费这几多的周折呀！”我一边用右手指轻轻挠着脚后跟上的茧子，一边附和着说：“娘啊，您不是说您这双脚金贵吗，所以，俺今天要好好的给你洗一洗。”“金贵个屁！”娘猛然间来了这样一句气话，让俺不知如何再接老人家话茬儿。稍一停歇，娘又说道：“俺算是让这些老祖宗给坑苦了，好好的一双脚硬是给裹成了这个样。俺这一辈子也没有痛痛快快地跑过，舒舒坦坦地走过。”撤去洗脚水，把母亲双脚放在松软的毛巾里轻轻的擦拭着，母亲又教我用一把张开的剪子的韧面去刮脚后跟上的老茧儿。当我从母亲伸直的脚底目视娘的这双脚，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震撼了我的心。这是怎样的一幅画面呀！好端端的一双脚被分解成两半，脚后跟比正常脚的要大得多，用手握着如一圆乎乎肉蛋儿。脚的前一部分，恰似看见一只攥着拳的五个手指，整个鞋子里，只有脚后跟和五个脚趾在里面，脚腰部已被裹成栱型凸出在鞋面。
        用了近一个小时洗完了娘的双脚，母亲说；“老四呀，你这又是洗又是搓的，娘的脚这一辈子里从来没这么舒服过。”一停顿，娘又说：“再好吃，好喝的东西也就是一时的感觉，这次你洗娘的这双丑脚让俺打心眼里舒服啊！”我一边给母亲从膝关节到脚的各个地方挨着按摩了一遍，然后又把娘的双脚轻轻放进暖融融的被窝里。坐在床沿上，母亲用湿润的目光温馨地看着我。儿子我亲切地看着再过三个月就要一百周岁的老母亲，一种沧桑岁月过后的亲情在心中温馨着、荡漾着、幸福着……
        灿烂的五千年中华文明古国。蕴含了一个个全世界惊羡的成功故事，也包藏着许多震撼人们心灵的辛酸往事。人，当他把心思用到善良，真诚，创新的一面，呈现在人们面前的将是丽日春晖，花团锦簇的景色，你会感受到人生的幸福，生命的美好；人，当他把心思用到“夜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人境界时，世上什么样伤天害理的龌龊之事都会发生。回眸今天纷争不断的大千世界，无处不印证着这样一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