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心中的爱与恕:长沟流月去无声

编辑:鲁南网 发布时间:2018年10月10日 阅读 485
来源:光明日报 | 韩寒
 
  在新时期文学史上,“刘心武”这三个字赫赫有名。20世纪70年代末,《班主任》如早春的一声惊雷,拉开了“文革”结束后文学创作的序幕。此后的岁月里,他的作品,无论是《如意》《钟鼓楼》还是《四牌楼》,都借由着时代变迁与人物命运变幻,展现着一位作家对人生与人性的深刻体察。
  “悲悯”一词,在他的新书《恕》中论及数次。
  一是序言里,说起冰心的“恕”与鲁迅的“恨”。冰心为女婿陈恕题写“谦卦六爻皆吉,恕字终身可行”的诫语,“从白茫茫的地上,找出同情来罢”,教会我们爱。鲁迅则“横眉冷对千夫指”,在《死》一文说自己临终前对怨敌“一个都不宽恕”。然而序言进一步却分析,鲁迅的“恨”仅针对怨敌,他在“横眉冷对”的同时也“俯首甘为孺子牛”,对堕落的知识分子,在揭示他们人性弱点的同时充溢着大悲悯情怀,这是更深沉的“恕”。
  二是分析萧红《呼兰河传》艺术成就时。先是表达对《呼兰河传》文本天然去雕饰、自心中流淌出来的喜爱,赞赏其写各类生态“生者自生、死者自死”的高妙,接着介绍小说里最底层的人的爱情——一个磨工和一个丫头,生完孩子后养孩子困难,就拿草纸裹着婴儿。即便如此,这些微渺如草芥的生命也没有放弃对生活的热爱,依旧顽强地生存着。这样的笔触,让他懂得什么叫悲悯,“大悲悯就是懂得生命的卑微、藐小,生活的艰难不易,人性的复杂、深奥,世道的古怪和它的居然难以变化,和我们对它希望往好变化的一种呼唤”。
  由此看来,“悲悯”于刘心武而言,就不单是一种故事创作的技法,也不限于文学升华人心的使命,更是一种哲思,一种情怀,一种对世道向好的寄望,一种人们该如何与自身时代相处的历史眼光与人生感悟。
从1958年开始发表作品至2018年将近年的散文、杂记结集出版,刘心武的文学创作已延续了一个甲子。在《恕》一书中,他称呼自己为“文学写作的马拉松长跑者”,认为文字无论好坏,可以作为一个切片,折射一个颇长历史时期里,社会变迁、世道沧桑、文化嬗变和人性的永恒。
  细细读来,《恕》一书“辑一”里的17篇散文,记录的虽是亲朋好友故交点滴,却也可以于细微处感知时代变幻的吉光片羽。
  《失画忆西行》一文,记录的是1981年7月冯牧、公刘、宗璞、谌容、刘心武等一行人的河西走廊之旅。言笑晏晏间,交错的是朦胧诗、意识流、荒诞派、黑色幽默等西方文学流派与中国文学的碰撞交流,亦是改革开放初期文坛新老汇聚、文人相亲的一个缩影。
  《听郁风聊画》一文,既有诸如作画当“把心象画出来”之类的谈艺之语,也有对抗战相持阶段进步文人相聚空间“二流堂”的回忆,吴祖光、丁聪、冯亦代等风流人物亦被带出。《听新凤霞说戏》《请启功题字》《他来拜望刘三姐》等文章,则一点一滴勾勒出不同时代各类文人的生活光景。
  再如《那一晚她心里很难过》《恕字终身可行》等文章,虽不是以“房”为主题,但行文间不经意透露出的苏予大姐居住的杂院平房、“我”曾迁入的没有客厅的小两居、冰心吴文藻和陈恕吴青夫妇居住的有马桶却没有现代卫浴设备的单元房,折射出“长安米贵,居大不易”不仅是一个历史难题。
  然而毕竟,情感才是文学书写的主题。在《恕》收录的17篇散文中,刘心武用充满温情的笔调追忆亡母、堂舅,用饱含感激的心态回顾师长对他的激赏,用“他是孤儿”“我是鳏夫”的热衷肠回应朋友与他的相交。他记得30年前文坛的一次相聚,记得25年前苏予大姐与他在海边的对话,记得20年前冰心赠送给他的6只大闸蟹,记得处境并不佳的朋友请的一顿法餐,记得一年春天因为乔迁邻居赠送给他的芍药……他以文学的形式纪念生命中遇到的温情,他是一个细腻的人,一个懂得珍惜的人。正如他文章中所写,“人生就是外在物件不断失去的一个流程”“但人生也是努力维系宝贵忆念的一个心路历程”。
  在《恕》一书中,除追忆往昔外,一些妙语也如珠玉一般镶嵌在各类文章中。如评价一位在看完日本能剧后声称“发现了世界第四大表演体系”的艺术评论家:“艺术家惊惊乍乍是常态,语不惊人死不休正是艺术评论的谛妙。”如评价有人不懂审美:“有的人并没有很艰辛地在生活,甚至既有钱又有闲,却俗不可耐,这就有问题了。”
  细读刘心武在这个阶段写出的文字,它们既温暖克制,理性明辨,往往又不失机锋,正像是长沟流月去无声,映出内心的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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