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河·追忆|母亲的水饺

编辑:鲁南网 发布时间:2024年02月23日 阅读 3338

  母亲身体矮小,她的脊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驼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驼着背的母亲总是低着头,就像一头默默耕耘不知疲劳的牛,日夜操持着我们姊妹的衣食住行,猪圈的猪、鸡窝里的鸡、看家护院的狗都需要她去喂养。要知道,我们家姊妹七个,全家九口人。每个人的衣服总是老二穿老大替下来的,老三穿老二替下来的,老四穿老三替下来的,这样以此类推,到老五以后的衣服就有些厚重了,补丁摞着补丁。

  就是这样,家里经常是揭不开锅,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母亲的脊背也许就是这样慢慢驼下来的。

  每天早上还在梦中,母亲就做好了饭,让我们吃饭上学。母亲知道知识的重要,因为家里有一个患病的老师,那就是我的父亲。父亲患了肺结核,不能到学校去教书了,他的工资没了,母亲承担起全部家务,还要下地干活,以供养我们姊妹七个上学,并且每天吃上热乎乎的饭。

  一次,母亲做了一锅白菜红薯汤,催促着我们每人一碗喝完,却发现红薯汤的下面煮了十几只水饺,我们像疯了一样争着去抢,被母亲一个个拧着耳朵拽到了一边。看母亲将水饺捞到碗里端给父亲,几双眼睛便看到了躺在床上咳嗽不止的父亲。父亲瞅着我们苦笑地摇摇头,欲让母亲分给我们吃,母亲眼一瞪,坚决地拒绝了。那个年代过年也不一定能吃上水饺,况且我们家人多,只有母亲一人在生产队挣工分,工分不够,每年几乎分不到粮食。肺结核病患者那时候十有九死,有一次,父亲眼看不行了,母亲急忙请人来给父亲剃了头准备后事,谁知后来在母亲的看护下父亲却又醒了过来。母亲这才知道,那是不舍得吃喝的父亲饿晕了。后来,父亲慢慢康复,竟奇迹般地又活了几十年。

  上个世纪80年代初,农村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后,每家每户都分到了土地,粮食自给有余,吃水饺不是什么难事了,但对于我们家来说还是稍显窘迫。母亲每次都弯着腰自己擀皮子、包水饺,再烧火煮水饺。父亲一碗,我们姊妹也能每人分到一碗,而每次都是缺少母亲的那一碗。大姐二姐懂事,总给母亲留几个,可母亲说她不爱吃,用筷子再把水饺夹回大姐二姐的碗里。推让不下,母亲便用瓜干煎饼卷几个水饺当菜吃。

  上世纪80年代中期,父亲落实了政策,有了工资,还有一个月几十斤的商品粮,三姐四姐也考上了大学。这年过春节,母亲早早备好了饺子馅,和我们姊妹第一次一起有说有笑地包了很多饺子,没有限制地放开吃,吃完还剩下了一大盆。最小的妹妹发现,母亲这次竟然吃了两碗水饺。妹妹把这个发现一公布,母亲的脸却红了,大姐二姐脸上的表情却很凝重,继而屋里一片宁静,慢慢传出了啜泣的声音,最后大家抱在一起哭了起来。母亲面带微笑地嗔怪:“怎么了,是想让邻居都听见吗?大过年的!”

  后来,我们一个个都成人了,也都有了自己的家,还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可驼背的母亲老了,严重的胃溃疡让她的胃被切除了三分之一。医生叮嘱,术后愈合病人应长时间吃流质食物,不能吃硬的。

  陪床的姐姐问:“不能吃什么样的硬质食物?”

  医生说:“比如煎饼、水饺等。”

  当母亲术后醒来,问她想吃什么,母亲一字一顿地说:“想、吃、水、饺。”

  姐姐违背了医生的嘱咐,流着眼泪答应下来,将煮好的水饺当着母亲的面一个个捣碎了,和着饺子汤喂给她吃。

  □陈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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