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从小就吃惯了娘亲做的粗茶淡饭的味道,也许是乡音难改,乡味难泯的家乡情结在作怪,每当坐在餐桌前进餐时,总想起娘亲的味道,总觉得最好吃的还是娘亲做的饭菜。
小时候我很嘴馋,总盼着过年和过节那几天吃点好东西;平时就盼着娘烙煎饼时用韭菜馅做几个菜煎饼给我们吃;再就是老盼着家里来客人,好吃点客人吃剩的芹菜炒肉、豆腐辣椒、油炸菜什么的。在我幼小的记忆里,娘亲做的这些饭菜都太好吃了,从来就没有吃够过。可是,娘亲好像就知道没完没了的干活,从来没正儿八经的坐下来吃顿饭,更没吃过我们爱吃那些好东西。我问娘为什么不吃好吃的?娘总是说:“你们爱吃的那些我都不爱吃。你们吃饱了娘也就不饿了。”当时不理解娘这话的意思,直到多年以后才明白“可怜天下父母心,疼儿不让儿知道”的道理。
那时候家里的生活条件并不好,父亲是个小学教师,全家八口人的生活全靠娘亲一个人打理。但是,娘亲总是把全家的伙食调剂的有滋有味。娘亲把挖来的野菜既可以做成可口的菜汤,也可以做成很好吃的豆沫菜;娘亲用萝卜条或白菜芯烧的面疙瘩汤,既当菜又当饭,百吃不厌;娘亲把鲜辣椒和蒜瓣放一起捣碎浇热豆腐,好吃又开胃;娘亲种的辣疙瘩全身是宝,茎叶可以洗净晒干留做冬春吃干菜,也可以烀制成咸菜。块根削去根须后,可以腌制全年都吃不完的咸菜,削掉的根须部分洗净碾压后做成渣豆腐,吃到嘴里是越嚼越香······这些个包含着娘亲心血和汗水的所谓“盐味”和“么就”,一直是滋养我成长的极富“母爱”营养的“美味佳肴”。
其实,那个年代连最普通的地瓜干煎饼吃的也不宽裕。记得那年我在镇上上高中,每个星期就是一包煎饼,一瓶咸菜,每顿吃几个煎饼吃多少咸菜,都要掰着指头算计着吃。每当有煎饼渣掉地上或者被弄脏时,我的内心就会油然而生一种负罪感,就会联想起娘亲起早贪黑,拾柴捞火的背影,联想起娘亲从春天插秧种地瓜,到夏季除草、施肥,到秋天收地瓜、切瓜干,再到磨面烙成煎饼的艰辛,就会立马将掉到地上的煎饼渣片拣起来放到嘴里。这个时候,那黑乎乎干巴巴的煎饼渣片,简直比点心片和饼干还好吃,甜滋滋,香津津,那么柔和,那么舒心。这哪里是在吃地瓜干煎饼啊!而是在咀嚼娘亲沉甸甸的殷殷希望,是在品味娘亲暖融融的爱意与温馨。娘亲那一摞摞一包包的地瓜干煎饼养育了我懵懵懂懂的快乐童年,滋长了我蓬蓬勃勃的花样青春。娘亲,您的地瓜干煎饼啊!那浓浓的醇香味道,已经深深地融入了我的血液,重重地烙印在我的心坎,让我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当娘亲的味道将我们兄弟姐妹六人养育成人的时候,家里的生活也慢慢好转了,可就在这时,父亲却溘然长逝离开了我们。娘亲不愿意跟随儿女进城生活,我们只好常回家看看。每次回家时,娘亲总是鸡鱼肉蛋地为我们做上一桌丰盛的饭菜,让我们饱餐一顿。后来一次回家,我忽然发现娘亲做的饭菜“清淡”了许多,大家好像也都有同感但都心照不宣。娘亲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她说:“电视上说,现在吃饭要‘少油缺盐,少酱多醋’才健康,我就学着这么做了。”凝望着娘亲饱经风霜而又乐开花的脸庞,品尝着满桌充满乡土气息的美味佳肴,品味着老人家无意间学来的现代科学养生新理念,我忽然感觉到满桌的饭菜都在散发着浓浓的香味,食欲一下大增。这顿饭,让我吃的意犹未尽,余味深长。
饭后,娘亲还给我们每人带了一包“野菜茶”。原来,娘亲也是从电视上学着,用采挖来的金银花、丹参、苦菜等多种野生花草制成了茶叶,说喝了以后清心明目,神清气爽,强身健体,不得感冒。茶叶虽然有一点点苦味,但细细品味,更多的是散发着母爱的清香与温馨,香如兰桂,味比甘霖。娘亲的味道,不正像这杯浓茶吗?茶香悠悠,母爱悠悠啊······
今年春节后一次回老家,娘亲早已包好了我最爱吃的萝卜豆腐素馅水饺。看着刚出锅的热腾腾的水饺,我胃口大开,坐下便吃,可一个水饺没吃完,我就感觉到水饺馅子没有香味,再吃,还有点干巴巴苦涩涩的味儿。妻子小声对我说:“萝卜糠心不好吃了,还是找煎饼吃吧。”我沉默了片刻压低声音对她说:“还是用点心吃水饺吧!娘亲的味道就是最好的味道。”
俗话说,“打春的萝卜立秋的瓜,霜打的茄子冻地瓜——变味啦!”以前,常听娘亲说起这句老话,她还经常提醒我们不要吃变味变质的东西。可······已经打春十多天了啊!难道,娘亲真的有些老了?看着满头银发满脸皱纹的娘亲吃的有滋有味,我的心里一阵阵隐隐作疼,一转脸,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我悄悄地拭去眼泪,平复一下心情,忽然感觉到,这顿水饺有一种特别的香味,很香很香,吃到肚里格外温馨,格外舒心。我想,陪着娘亲吃水饺,就是我最大最大的幸福。
第二天早上,我把娘亲为我打包带回城里的水饺又一个不落的吃个精光。
——王 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