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刘心武写下千万字作品 始终保持时代发声者的姿态

编辑:鲁南网 发布时间:2018年07月10日 阅读 395
原标题:“班主任”变网红,他从未落伍

  创作《班主任》时的刘心武。

  作家刘心武昨天推出新书《刘心武爷爷讲红楼梦》,现场跟孩子们分享《红楼梦》中风筝的故事。本报记者 潘之望摄

  短篇小说《班主任》手稿。

  开栏语

  沧海桑田,潮起潮落;时光悠悠,征路迢迢,从1978年到2018年,中国改革开放四十载,书写了一部波澜壮阔的宏伟史诗。回望这四十年,中国文化艺术领域涌现出了许多杰出的人物,创作了许多经典传世之作,留下不可磨灭的历史印迹。在文学、电影、电视剧、戏剧、音乐、美术等不同文化领域,都有一批优秀的作家、艺术家,他们既是改革开放历史潮流的参与者,也是见证者。我们将采访其中的一批人,报道他们的精彩人生历程,从而折射这沧桑巨变而又硕果累累的四十年。北京日报文化新闻部特别开设“印迹”栏目,拟从本周起,每周推出一篇深度文化人物或机构报道,以庆祝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敬请读者关注!

  作家刘心武今年已经76岁,但在昨天的新书首发见面会上,他腰杆挺得笔直,侃侃而谈两小时也不嫌累。其实,不久前他经历过一次大病,但病痛、老态在他身上找不到痕迹。

  从当初凭借小说《班主任》暴得大名,到现在成为一名时髦的“网红”,刘心武看起来依然底气十足。毕竟40年来,他写下了上千万字作品,见证了社会生活、文化思潮的巨变。他自觉很幸运,始终保持了时代发声者的姿态。

  1978年

  《班主任》引发“伤痕文学”风潮

  时光机倒转至1977年,刘心武和许多知识分子一样,置身于整个国家百废待兴的特殊时期,关于中国未来的前途,他们充满了信心,但也未免迷茫和焦虑。

  1977年的夏夜,万籁俱寂,这位内向、羞涩的中年人已写作了19年,但还默默无闻。刘心武当然不会料到,当他偷偷铺开稿纸,在上面写的文字将改变他的一生。他更从未预料到,稿纸上的那些文字石破天惊,将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留下重要一笔。

  这是一部名叫《班主任》的短篇小说,控诉了“文革”对青年学生造成的心灵伤害。如今看来,这部作品的人物形象黑白分明,甚至有些简单,但在“文革”刚结束的时候,却开了先河。“我这不是在否定‘文革’吗?”刘心武一边写着,一边暗自纠结,毕竟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要承担生理和心理的风险。

  这部书稿隐藏着刘心武的忐忑,但他还是壮起胆子到东单邮局投寄给《人民文学》杂志。谁承想邮局工作人员的严厉提醒“稿子里不能夹寄信函,否则一律按信函收”,立刻将他打回现实。他收回书稿,打算撤退。一路骑行到中山公园,在僻静的水榭一角坐下来,内心却在不断挣扎,“稿子到底要不要投出去?”再读一遍,刘心武竟然被感动,“寄!”在另一家邮局,这篇稿子终于离开了作者,开始了它未来的旅途。

  关于《班主任》的编辑部命运,刘心武并不太了解,尽管他很想知道,但始终没好意思前去打探消息。《班主任》发表于1977年12月,刘心武是从报纸上看见目录的,他第一时间骑车赶赴编辑部,奔向总务人员所在的大屋,一下子买了十本。此后,他才得知,是《人民文学》主编张光年拍板刊发《班主任》,冯牧、陈荒煤、严文井、朱寨等都很快站出来支持。

  随着《班主任》“上岗”,越来越多的后来者“报到”。先是复旦大学学生卢新华1978年8月发表的《伤痕》, 再是王亚平的《神圣的使命》、陈国凯的《我应该怎么办》、孔捷生的《在小河那边》、宗璞的《弦上的梦》、郑义的《枫》等等,这些作品是一代中国知识分子群体反思“文革”的心灵史记录,更汇成一股文学潮流——“伤痕文学”。

  在刘心武的记忆深处,这些被打上了“伤痕文学”标签的作品,最初的命运波折不断。“伤痕文学”最开始是带有贬斥含义的称谓,被一些批评家看作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暴露文学”“写阴暗面”等在80年代的重演。一篇《歌德与缺德》的文章出现后,掀起一场波及全国的风波,文章言辞尖锐,“如果人民的作家不为人民‘歌德’,那么,要这些人又有何用?”但反对之声也迅速扩散,“只许‘歌德’不许暴露的法则实际上是扼杀文艺创作”,全国几十家杂志纷纷炮轰《歌德与缺德》。

  四十年过去了,当重新审视这部作品时,刘心武心如明镜,“《班主任》现在已成为古董了,严格来说,其审美价值已经越来越衰微。”在他看来,“伤痕文学”更多是表达思想、看法、观点,而不是真正在文学本体上进行深入挖掘。但同时,刘心武依旧振奋,认为“伤痕文学”不仅是文学现象,更是一种社会政治生活现象,对改革开放进程起到了很大的启蒙和推动作用,彰显出那一代知识分子的惊人力量,而《班主任》作为“伤痕文学”的发端之作,其意义不言而喻。

  事实上,当文学不断进展,进而要求创作真正回到文学本体时,光是表达对社会生活的看法已远远不够。“伤痕文学随着时代的发展自然就消融了。”刘心武说。

  八十年代

  从“自助餐”跨入“后现代”

  当时光机流转到上世纪80年代时,电视机、摩托车、女排、红裙子、军大衣、卡式录音机、迪斯科、独生子女……成为那个激情燃烧岁月的生动注解。文学也迎来了黄金时代,它鲜活、充满生命力,刘心武参与和见证了这一切。

  刘心武的家、他所在的编辑部都被那段激情岁月所熏染。家庭“圆桌会议”时常举行,折叠椅、床上坐满了慷慨激昂的文学青年,话题也从未重样过,沃尔夫、加缪、普鲁斯特、乔伊斯伴随着昂扬的表情和亢奋的语调,纷至沓来,“沃尔夫的《到灯塔去》没读过?落伍!读过她的《波浪》吗,没听说过呀,土鳖!”经历过与西方文学长期隔绝的文学人,被彻底震惊了,他们赫然发现西方早已不是现实主义的筑巢,人家早已追求荒诞、追求无主题、追求不讲故事了。

  “那个时候很多作家写完作品给同行看,如果编辑说看不懂,那就对了。”刘心武的回忆,那时是发生在各大文学期刊、出版社编辑部的典型场景,写让人看不懂的小说,成为那个时代的文学时尚。事实上,刘心武当年作为出版社编辑,后又调任《人民文学》杂志社主编,就时常接到神奇的来稿。一部来稿的每一章节前的数字呈倒序,“十三、十二、十一、十……”难道是页码弄错了,谁承想对方淡定的声音传来:“没弄错!”还有作者干脆投来“一副扑克牌”,每张上面皆有字句,不断洗牌,就能获得完全不同的阅读体验。面对扑克牌,就连朦胧诗人们也惊呼“太极端”, 结果“扑克牌”跌倒在了编辑部。

  “说实话,我不喜欢那样的作品,我也不那么写。”多年后,刘心武实话实说。但他对真正的文学探索,一律开“绿灯”。很多重要来稿当年都是《人民文学》编辑部副主任朱伟推荐而来,其中就有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的多部作品。中篇小说《欢乐》通篇写压迫感,田野里的绿色,从一开始就被写成“溷浊的藏污纳垢的大本营”,小说从泥鳅写到青蛙、蛤蟆、跳蚤、苍蝇,辣椒成了凝固的血泪,黄麻花成了血蝴蝶,醒目之绿成了肮脏的象征。刘心武明白莫言完全是“故意”为之,“就全球而言,这种有新锐意识而进行尝试的作家,往往能成为世界文学巅峰上的人物。何况莫言玩的这个,又不是胡来,他写脏,写出了人类生存的困境。”

  但刘心武铺开稿纸写《钟鼓楼》时,他却没那么写,意识流、时空交错、不用标点、“扑克牌”的写法被有意抛弃掉,野心深藏不露,只为寻找全新的路径。他用带着四川口音的普通话“描述”着当年的雄心,“这回,哥们儿来绝的!”

  刘心武的确拥有优势,他是最早获得改革开放红利的作家之一,早在1979年就跨出了国门。尽管头一次去的国家是阿尔巴尼亚,但自助餐的阵势还是惊着了他。当刘心武学着别人的样子,端着盘子自取餐食时,甚至不知所措、笨手笨脚。不过,随着眼界的开阔,他成功从“自助餐”跨越到了“后现代”境界,心态也变得淡定。

  在美国圣迭戈购物中心,金字塔狮身人面像、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巴洛克建筑、洛可可建筑、西班牙神圣家族教堂,甚至日本的浮世绘融汇一体,共同构成商场的景象,而刘心武这才得知,这是同一空间中不同时间的并置,这正是后现代在建筑上的体现。上世纪80年代在美国看过的一个画展,更加强了他的后现代的观念。“一件皮夹克挂在衣钩上,真实极了,观者甚至可以把夹克‘抓’下来。”他回忆道。

  感受和体悟着最前沿的艺术潮流,刘心武的写作思路变得清晰起来——走后现代的路子,让人物逼真起来,脸上的每一条皱纹,每一个疙瘩,衣服上每一个纹路,都要还原。于是,他写长篇小说《钟鼓楼》,从早上写到晚上,写北京一个四合院一天的十二个小时,各个家庭各种人,大至悲欢离合、小到儿女情长,每一个人都像极了橘子瓣,把皮一合拢,又是一个完整的橘子。

  《钟鼓楼》1985年获得了第二届茅盾文学奖,当时评委里有老学究对刘心武大加赞赏,当别人玩西方现代派的花活儿时,这位作家却老老实实写现实生活。时过境迁,刘心武将几十年前的心绪首次曝光,原来他当年完全是装傻,不跟评委细说,只怕说破了,老评委也许会生气。末了儿,他的眼睛里闪现出得意的光芒,“其实我不是完全老实,我在结构上不是很创新吗?”更重要的是,他采用中性写法,而这样的写作方式此后在国内文学界风靡开来。

  新世纪后

  他转身成了一名网红老头儿

  时光机飞速运转,跨越到新世纪以后,人们对于文学不再狂热,网络生活、虚拟生存、人工智能等多元化社会生活开始出现,囧、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且行且珍惜……网络话语狂欢时代到来了。即便如此,有一个历经沧桑的老头儿依然屹立不倒,赢得了“网红”特别通行证,没错儿,他正是本文主角。

  这张网红特别通行证即便在今天也有效,在网上搜索“刘心武+红楼梦”,搜索结果高达190万个,在刘心武贴吧,还有52000余个帖子,都在热烈讨论刘氏《红楼梦》研究成果,质疑声有之,赞同声有之。

  刘心武是因为《百家讲坛》而成为网红的。多年后,当我们回首往事时,《百家讲坛》一定绕不过去,于丹、易中天、王立群、阎崇年、蒙曼,他们为电视台、微博带来了收视率流量,更为图书市场创造了辉煌,一本《于丹〈论语〉心得》销售过千万册, 比史上所有研究孔子的书加起来还要多。而关于这些明星学者的争议,直到今天也从未偃旗息鼓。

  很多网红都不是从天而降,是“星探”从现实世界里挖掘出来的。2004年秋天,刘心武应邀去了中国现代文学馆,从秦可卿入手揭秘《红楼梦》文本,讲述“真事隐、假语存”的研究心得。那天演讲厅爆棚,原有的椅子早已不够,只得从会议室里搬来“救兵”。听者众多,一是因为他的研究结论独特,二是因为他强悍的语言表达能力。刘心武年轻时当过中学语文教师,成名后到过哈佛、斯坦福等几十所名校演讲,能言善辩,再次切合时代的节拍。

  尽管如此,刘心武最初是拒绝上央视的,因为央视当年把许多红学家都请去讲,冯其庸、李希凡等均录制了节目。“当时请完了红学家,观众还想听,才找到了我。”刘心武到底还是被说动了,最终那些正统的红学家没有成为网红,唯独他是个例外,跟《百家讲坛》的其他学术明星一样,四部揭秘《红楼梦》系列图书,同样本本畅销。

  多媒体融合、IP、听书,这些对老一辈人而言陌生的词汇,在刘心武这里不存在障碍。最近他还转型说书,一套《刘心武讲108回〈红楼梦〉》已录制完成。他也发出了感慨,“时代不断进步,阅读的介质不断变化,我年轻的时候,已和老一辈不一样,我读的是正式印刷的书,老先生喜欢读线装书。”尽管紧贴市场,但刘心武说自己从不害怕市场,也不迎合市场。有人建议,写长篇小说《飘窗》可以增加点儿情色文字,他有自己的主意:“我的选择既考虑到市场,更考虑到自己的美学原则。”

  “我没有被市场抛弃,我不必到中国作协申请老作家的扶助资金。”此时,刘心武声如洪钟,目光如炬,76岁的他,将在这个急剧变幻的时代展开他新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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